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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紧张,”颜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眼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于是安慰她,“只是调整下机位,你做的很好!”

“非常好!”莫宴抱了抱牧之感慨万分的补充。没人比她更清楚的看到那个眼神,褐黄消瘦的一张女孩儿的脸上木木的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这营养不良的孩子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清世上的恩怨分明污秽清白。这双眼睛明明在哀求,在尖叫,却也在妥协,在后退,它在明明白白的控诉世间对它的不公,比千言万语更有力度,也更节制,所以更叫人无地自容。

莫宴一向知道牧之的形象非常契合这个角色,但万万没想到她还能给出这样的眼神。这个孩子是经年的痼疾,永恒的疤,一点点的存在年深日久的燎烤着贫穷无知又苦难的母亲,她什么也没做错,但她完全是个错误。这样的孩子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太多的镜头,零散几个已经足够让观众对母亲的境遇与挣扎心中有数。可是他们找到了赵牧之,觉得可以扩展的更多一些,让这个无辜的灾难更明晰些。现在看到这个眼神,莫宴突然觉得,如果要讲一个母亲与自我的撕扯,那她的苦难不应该只折磨她自己,还要同时清楚明白的去撕扯观众才行。

现场没有空调,临近拍摄,连风扇也不能开了。天气虽然不是很热,但这么多人挤在这个小房间里还是闷的很。赵牧之重新蹲回桌角,神情里还加了几分沮丧——用了这么长时间,花了这么大力气,来做自己仍然还是不懂的事,是正确的么?这些天里积攒的兴奋感在首战失利时流失殆尽,安慰也并不能让她宽下心来。机器轧在地面,仔细听有些隐秘而空洞的声音,工作人员忙忙碌碌的左右调整,导演组又开始扎堆儿说很多的话,没有一句跟她有关系。桌子腿有点跛,也看不出是什么木头,上面的漆已经脱落的不可以用斑驳来形容了,像被岁月啃过,又反复的打磨,有坑坑洼洼的小刺,但不扎手。角落里的一切都在闷热中仿佛浮在空中,而她只是低落,脑子空空的,留意到了许多细节,但一点也不思考。

重新听到开始的信号,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算啦,反正还是要再来一条的。木木然听从吩咐,心不在焉的又扒了一碗粥,才吃了三两口听到那个带着厌恶的敲桌子的声音,蓦地一惊——怎么这样快——她的眼神里有茫然,惊慌,闪躲,也有服从和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怨怼和厌恶。但是她没说一句话,磕磕绊绊的抱着碗团进了笼子里。

母亲熟练的锁了笼子,一时没有走。于是孩子抱着碗抬起头来看她,只是三四秒的对视,母亲像是拼了力气完成了一轮交锋,寒着脸一语不发的走了。

这一条结束后的气氛很怪,每个人都十分严肃。赵牧之无精打采的蹭到了季导的旁边,等待他再来一遍的裁决。然而季导依然没时间搭理她,他们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一遍遍的回放刚刚的镜头,嘁嘁喳喳的讨论着。

简直没有心情去仔细听他们讨论着什么,赵牧之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颓唐了,这种明明也认真的去力拼上游但又无处着力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她搓着手指,也不知道该如何振奋自己来迎接下一轮。

每个人都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的怎么样。只有她不知道。

许是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太可怜,颜晟安竟然忍不住抽空叫助理又去给她买了个棉花糖。

在漫长的无所事事中,赵牧之蹲在塑料板凳上抠了半晌桌腿儿,一边抠一边回忆以往每次情绪低谷的时候怎样调整。

季导一直没有叫重来,他们低沉的讨论声似乎就在耳边,差一点点就已经接收到了,细下心来却又什么也听不清,只是模糊的一片。

这声音俨然她的一块心病,严重的打扰着企图振作的思路,她无法克服,只能顺其自然颓唐下去。就这样直到棉花糖递到眼前,助理因为奔跑还微微喘着,小声解释附近没有彩色的棉花糖,只能买到这个白的。

所有云雾笼罩的惨淡瞬间被这突然状况打破,赵牧之赶紧再三致谢,然后乖乖的舔着甜丝丝如云朵般的糖。她其实不大喜欢吃甜的东西,突然出现的棉花糖带着让她不知所措的慌乱和啼笑皆非强势搅散了低落,直到机械的舔了半晌的糖,她才意识到还应该向颜老师本人表达谢意。就这样后知后觉的看过去,恰巧颜老师也向她望了过来,还温和的笑了笑。

赵牧之不好意思的抱着半个棉花糖蹭了过去,正想说点什么,却听颜老师一转刚刚的温和,很是严肃和责备的问:“为什么不过来听?”。

先前闷头讨论的人全都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她,她原本就不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现在简直羞愧的想徒手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原本那些想不到办法排解的情绪好像一瞬间就不重要了,也不是不重要了,就突然找到了新的角度,发现它们只不过是无聊的矫情,不再有被重视的必要。

“你还是个新人,多听多看多学很重要,这样不积极的态度,不要再有下次了!”说着终于还是不忍看女孩子的窘迫,“快把糖吃完,别化的到处都是,很难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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