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听错了,可他当时,就仿佛傻了一般。”米苏觉得当时皇帝的反应,真的很异常。
“因为你的本来容貌,比你的面具,要美丽太多,而他好色,所以惊艳。”夜祺解释的时候,口气十分肯定,但仍无法完全打消米苏心中的疑虑,还想追问,却见夜骐神色凝重,想到此刻他还有大事要思虑,不忍相扰,只得暂时搁下这个问题,乖巧地挪到一边坐着。
夜骐抚了抚她的脸:“苏苏乖,不要再胡思乱想,先躺下休息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
米苏点头,夜骐起身出账,望着远处,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那人今日既见到米苏真容,必不肯善罢甘休。
因为这张脸,乃是他毕生牵念。
只怕就算单为了她,他也会拼死反扑。
当初从夜鹫夜垣那里收来的军队,都是养不熟的,此次政变,肯定会助皇帝而非助自己。
自己在城中的亲军内应,此刻只怕也已被瓮中捉鳖,损失惨重。
而因为当初夜垣与西桀人勾结时,曾挑拨他与西桀的关系,所以现在还有一支他麾下的军队,须死防两国边关,以免对方对他落井下石。
所以眼下能用的,也只有陈阅之部,形势不容乐观。
在这一点上,李玉棋局之上的话,说得有理。
当初他一心只顾往前破阵,却看轻了周遭暗藏的危机,更是轻视了皇帝的力量,所以才导致今日身陷残局。
即便此次能反败为胜,也是险胜,不是全胜。
不过这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至少给他敲了警钟,时时刻刻,都再不要掉以轻心。
果然,不多时,前方来报,说陈阅的军队,与城中守军对峙。
对方借着城楼优势,不断放箭,接近不得。
“不急。”夜骐沉声命令:“退军五里,围城不攻。”
陈阅之部也是疾行几天几夜回来,现在体力有所损耗,不宜在此刻强攻,以免被对方占了便宜。
而他也了解那些守军中,多纨绔子弟,一时半刻,尚能凭着一腔热情抵挡,时间久了,必定开始懈怠。到时候才是最佳的攻城时机。
夜骐在城外布局,皇帝此刻,也在宫中谋划。
他直觉,今日法场被劫,必定有内奸。
然而,与夜骐的人内外呼应的,究竟是谁?
想来想去,他终究还是怀疑到了李玉身上。
据事后暗查,李玉在夜骐入狱之时,一反常态与他下棋,后来更是私自允许太子妃进狱中探望夜骐。
这关系,未免有些特别。
然而,即便是他,对李玉仍有几分忌惮。
初时那禁卫军,不过是如同御林军般的普通组织,可不知从何时起,竟慢慢成为当权者不可缺少的左臂右膀。
而那李玉,在夜鹫掌权之时,便跟着夜鹫。
夜鹫倒了,便听命夜骐。
夜骐被抓,便又再度回归于自己麾下。
就如夜骐当初所想,李玉只忠于国家,而不具体忠于任何人。
你可以将他看成是国之忠臣,却不能将他当做自己的家将。
而且他究竟掌握了多少这个国家的机密,也未可知。
所以,李玉并不是轻易能动的人,只能先试探。
当李玉接到皇帝的宣召时,正在书房,闻言淡定如常地微笑,随前来的人一共入宫。
见到皇帝,也仍然和平时一样拜见,无任何防备担忧之色。
皇帝凝视他片刻,一笑,让在自己身侧赐座。
李玉却谦恭地推辞,说自己位卑受之不起。
“诶,其实你的年纪,与朕那几个儿子差不多。”皇帝亲切地笑,又盛赞:“但你为人处世,却比那些不争气的东西们,沉稳得多。”
李玉只是笑着说“圣上过奖“,并不多言。
皇帝长叹一声:“其实朕当初,最看好的是夜鹫,只可惜,他被他弟弟所害,命丧边关。”
李玉依旧默然。
“夜垣倒也算仁厚,无奈斗不过夜骐,最后也还是惨死。”说到这里,皇帝忙撇清:“朕这可不是怪你,你不过是秉公办事。”
“谢陛下体谅。”李玉躬身行礼。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下去:“本来,既然两个儿子都已经去了,朕也打算日后就将这皇位传给夜骐,可他居然都等不得朕归天,便迫不及待来抢。”说着,他愤慨地一拍桌子。
李玉眼神一闪,也随之沉沉叹了口气。
既有共鸣,皇帝望着他的眼神,更是柔和:“今日法场之上,朕心中真是矛盾,既想惩治这个逆子,又觉得不忍,毕竟是骨血亲情。”
“臣明白陛下的难处。”李玉点头,随后又说:“臣对殿下的才华能力,也颇为钦佩,当初他入狱,还特意向他讨教过棋局,看他因一时走错路而必须与家人生离死别,也觉得遗憾,然而,国家之法,不能因人情而改,臣最终,还是只能秉公执法。”
一席话说得刚正不阿,而且将皇帝心中所疑之事,一一合情合理地解释,叫人再不好追究苛责。
皇帝打了个哈哈:“玉儿你果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
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成了“玉儿”,俨然将他视作极为亲近之人,李玉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谢陛下抬举。”
皇帝又是感伤叹息,进一步拉近关系:“朕现在,已经算是没有儿子,以玉儿你的年纪,不如当朕的义子。”
李玉脸露惊喜之色,下跪拜倒,说自己万不敢当。
皇帝自然又是一番虚情假意,说择吉日便诏告天下,自己收了义子。
寒暄了好一阵,皇帝方才放李玉离去,他临走之前,再次下跪行礼,谢圣恩浩荡。
然而,当李玉走出春暖殿,却对着那高远晴空,哂然一笑……
到了晚上,李玉依旧准时上床安歇。
可闭目躺在黑暗中,却根本没有睡着,因为他知道,今夜会有人来找他。
果然,在黎明来临前最宁静的时分,他的房中,多了一条黑影。
可他毫不防备,甚至没有起身,就那样依旧躺着,问道:“如何?”
“死伤大半。”来人叹息。
“剩余的人呢?”
“隐于民间。”
“好,你将右边柜子第三格内的衣裳换上,明日起,便做我随行的小厮。”
“是。”
第二天,李玉再出府时,身边便带了个相貌身材俱不起眼的跟班。
没有人问此人是谁,从何而来。
因为李玉身边的许多人,都来历不明,谁也不敢去打探,别人的秘密。
而就在那日傍晚,夜骐下令,陈阅大军开始攻城。
当时正值晚膳时分,城内的许多官兵,几乎是还端着饭碗,便听见呐喊厮杀声,茫然无措之下,匆忙回防,然而仍有人借着长梯,攀爬上城楼杀敌。
最后虽然死守住了城门,却士气大挫。
而城外的军队,再攻过这一轮之后,竟又退回原处安营扎寨,不久就炊烟四起,似乎刚才的浴血奋战,只是城中人的幻觉。
皇帝闻讯大怒,却不敢亲自上城楼查看,因为他知道夜骐的箭术,天下无双,怕自己会中冷箭而亡。
夜骐则在后方的大本营,悠然自得。
他不急。
北越之都,乃是一座孤城,四面不接壤。
而且平时城中粮草,均是由其他地方调来。
他不信围到入春,他们还不弹尽粮绝。
何况他坚信,不需要熬过整个冬天,即可拿下。
如此对峙了好几天,皇帝开始着急,将守军将领召集起来商议,而这一次,居然还特意去了弃用已久的金銮殿,可见其对此事的看重。
夜鹫的旧部将傅廷建议偷袭突围,却被原夜垣手下的蒋崇否决,说夜骐一定正在等这个机会,只要这边一开城门,他们必当借机而入。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皇帝烦躁地挥手喝止,不甚了了。
到了此刻,皇帝和当初的夜骐,陷入了同样的僵局。毕竟当初各自为政,所以现在要想真正统领夜鹫和夜垣的旧部,让他们齐心协力地为自己效忠,并非易事。而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亲信,擅自插到各自军中,怕招人反感忌恨。
现在只能左右权衡拉拢,颇为吃力。
但他仍不甘心,尤其是想到当初法场上那惊鸿一瞥,就觉得心中急切难忍。
自那天起,他几乎夜不能寐,那张脸,和记忆中的容颜重叠混乱得分不清。
过往的情景片段,又变得那样清晰,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得到。
这样的感觉,多么让人狂喜。
他一定要得到她,来填满自己这半生的痛悔遗憾。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在所不惜。
反复思虑挣扎,皇帝找来了自己的亲信,俯身耳语一阵。
那亲信随即便上了城楼,让人用竹篮吊他出城,举高双手,往陈阅大军的营地慢慢走去。
这边的人见状,忙去禀报夜骐。
夜骐沉吟片刻:“带他来见我。”
那人见了夜骐,立刻跪倒,说是由皇帝属意,前来求和。
“求和?”夜骐冷笑:“他现在,有何资格求和?待你们粮草断绝,我便能一举攻入城内,杀他个片甲不留。”
那人环顾左右,凑近夜骐跟前,低低说了几句。
夜骐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
皇帝提出的条件,让夜骐陷入挣扎,最终摆了摆手:“你且回去告诉他,我需要时间考虑。”
“是。”那人离开。
夜骐走到帐外,仰头看那万里苍穹,沉沉地叹了口气。
“夜骐,该上药了。”背后传来米苏的声音,他一怔,忙回过头,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用纤白的手指,止住被风吹乱的发丝。
心中一暖,他走过去揽住她,为她将散发拢到耳后:“都说了只是些小伤,不用管。”
“那怎么行?”米苏嗔怪,拉着他进了旁边的寝帐,拉紧了门帘,给他解开衣衫。
这一次,他真的是受了太多折磨,全身伤痕密布,尤其是胸口,烙铁的印迹,更是触目狰狞。
米苏眼中,满是心疼,用指尖蘸着清凉晶莹的药膏,一点点细致地抹在他的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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