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后,章太炎大骂着找到李谕:“这帮臭马鹿!整天只知道看人下菜碟,根本不管人的真才实学,李谕兄弟,我看过你的报道,你是这个。”
李谕看着章太炎竖起的大拇指,笑道:“多谢太炎先生。”
章太炎讶道:“你认识我?”
李谕说:“那当然,太炎先生的大名可是响得很。”
“我那点名声算不上什么,不过是在自己人面前用老祖宗的学问闯出一点名堂,实际上有个屁用!我算是看明白了,真要干赢这帮马鹿还有洋人,只有民主与科学。”
好嘛,不愧是章太炎,看问题总能比别人提前个几十年,五四运动的口号都提前喊出来了。
李谕笑道:“这岂不正好,太炎先生也并没有只是做个学问家,我看我们正好是走在了这两条路上。”
章太炎哈哈大笑:“你竟然也不避讳。”
李谕说:“难道还有别人听见。”
章太炎说:“有点意思!来吧,正好略备薄酒与小兄弟喝一杯,你可是我见过第一个懂西洋科学的中国人,必须结识一番!你可不能不给我面子哦!”
章太炎出了名的学问大的同时脾气更大,谁都敢骂,李谕说:“恭敬不如从命。”
章太炎笑道:“这还差不多,你要是不恭敬,我也得架着你去。”
两人进了一家酒馆,章太炎非常娴熟地正坐桌前,就是那种跪坐。
李谕可没接受过这种训练,别别扭扭正坐在了对面。
章太炎说:“我也不想这样,不过我发现日本人对咱们古时候的文化简直痴迷到令人发指,吃个酒都要正坐。还有茶叶,我的天,他们的茶道竟然是宋时的抹茶,压根不喝盖碗茶。”
李谕大体也知道这些:“老虎学会了本事,就要背叛师傅了。”
“不然,”章太炎毕竟是国学大师中的大师,“我研究过日本人的儒学之道,只能说他们学了皮毛,根本没有学到精髓。咱们的儒道讲究的是仁义,而他们的儒道竟然只用忠诚。”
李谕点点头:“太炎先生所言极是,如此发展下去,多年后会很危险。”
“我也有这个隐忧,但可惜朝廷根本看不明白,”章太炎端起清酒壶,给李谕也倒上酒,“尝尝日本的清酒,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也没有别的好酒。”
李谕喝了一口清酒,问道:“太炎先生今天怎么也来东京帝国大学了?”
章太炎首先啐了一口:“还‘帝国’大学,日本人真是异想天开。”然后说:“我是从别人那听说的,但我哪懂什么科学,可他们都说讲演的是名震西洋的科学方面大学问家李谕,我一听你的名字立马过来了。据说那位自称‘洞悉宇宙真理’的康先生也对日本国内的弟子如梁启超、麦梦华说,‘李谕此人已小有所成,可以听之’。”
李谕笑道:“没想到大家伙这么关注我。”
“那可不,”章太炎说,“康先生好像还想收你为徒哪。”
李谕一口清酒差点喷出来,使劲咳嗽了几下。
章太炎抿嘴说:“怎么,受不起吗?”
“受不起,受不起!”李谕擦擦嘴,“我还是自己清闲。”
“你不用这么客气,要我就直接骂他康有为了,有什么资格当李谕的老师?”
章太炎出了名的能骂人,早就和康有为撕破脸。旋即又说:“不过跟着他倒是能享享福,他现在实在是有钱得很。”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安装最新版。】
李谕说:“在外的华侨更加辛苦,都是血汗钱,这钱给我的话,我是不会心安理得拿去花的。”
“哦?”章太炎顺着问道,“说到康先生,冒昧问一句,先生觉得我所在的革命派与康梁的保皇派哪方才是正确的?”
现在梁启超还没有彻底和康有为决裂。不过康有为早就到处周游世界敛财去了,只留下战斗力最强的梁启超在日本国办《新民丛报》。
不过梁启超到日本后读了不少西学原着,已经发现跟以前康有为师傅说给他的好像不是很一样……
但总归目前他还没有完全独立出去。
所以现在改良派全靠梁启超自己撑着,以一人之力与中山先生、章太炎、陈天华、胡汉民、汪兆铭等一众革命派天团正面对线。
李谕勉了一口酒,直接说:“乾坤不变,世事难为。”
章太炎哈哈大笑,“说得好!为了这句话,我也要敬小先生一杯酒。”
两人一饮而尽,章太炎说:“康有为逆势而为,殊不知清廷早就无药可救,也不想想,那帮八旗子弟怎么可能任由他们改良?”
李谕说:“太炎先生所言极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少数统治多数,又不认可多数与自己为一体。这样的统治方式太危险。只能是汉人重新掌权,否则清廷依旧是防汉胜于防外,如此只能束手束脚,一事无成。”
章太炎眼光大亮:“想不到先生看待问题如此通透,越发让我刮目相看!”
李谕心想,这都是一百年后历史书上最普通的理论了,自己当然知道。
而且类似的少数统治多数的悲剧李谕见过太多了,要么彻底毁灭,要么走入畸形。
毁灭最惨的当然就是卢旺达的胡图族与图西族的惨烈内斗;而最典型的畸形当然就是被少数人统治了几千年的印度,为了保有统治地位,沿用了几千年种姓制度,一直到二十一世纪还无法根除,深度制约了社会发展。
当然,现在的清廷在李谕眼中已经非常畸形,清廷能统治这么久简直是个无法理解的奇迹。
正确的做法只能是政治协商、和平共处,也就是李谕所在的时代的样子。
如果是让一个少数族群完全掌权,绝对是会越来越糟。
章太炎又说:“不若先生也加入我们的革命派吧!”
李谕摇了摇头:“我想做的是科研之路,没有多余精力。况且我们不是已经分好工了,民主与科学,一人走一条路。”
“说的是,咱们不能一条腿走路。”章太炎是个明白人,立刻通透,然后说,“你何不剪掉那些烦恼丝,你看我,多么清爽,简直是重新抬起头颅。”
章太炎1900年就剪掉了辫子,轰动一时。
其实最多再过一年,也就是1904年开始,许多留学生都剪掉了辫子,在载振等皇族高层出洋考察后也发现留辫子非常不雅,于是基本默认了此事。
到了1905年清廷再次派五大臣出洋时,随行的四十多人中,已经有一半是剪掉辫子了。
所以李谕才并不是很着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剪掉它,不过要想让所有人中国人剪掉辫子,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章太炎再端酒杯:“先生眼光竟然也如此博大,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掉所有中国人的辫子!”
李谕也端起酒杯:“那我努力去掉中国人心中的辫子。”
章太炎立马听出了李谕所指,说道:“你要做的可比我要做的难多了。”
是啊,真的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