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桌案上的账本静默好一阵,花素律愧疚地叹口气,平静地说:“通知御膳房,从今以后,朕的饮食每日按早中晚三餐来……偶尔加顿夜宵。点心朕不要求,不必额外再做新的。”
国安听了,像要断了他的饮食,惊乱道:“不可以啊皇上!您要想省钱,从奴才身上省,奴才们怎么着都行!万一饿到您,损伤龙体,奴才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等个一时半刻,朕饿不死!”花素律不耐地跟他拍桌子。
每顿饭几十道菜,四五人都吃不完的量,还每个时辰做一次?
她是皇上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所谓开源节流!朕费心开源,你们在宫里……”花素律咬牙把“放水闸”几个字咽回去,表情狰狞至极。
她气得随手一撩,手中尚膳监的账本凌空翻圈,稳稳落在一摞账本上。
“皇上好功夫!”国安下意识捧场。
花素律凌厉的目光飞刀般甩过去,吓得他立刻低下头。
真是……这是拍马屁的时候吗?
“找个会写字的小太监,一会儿和朕一起出宫。”
国安没懂这个安排,但他不敢问,只能闷头连连应声。
花素律抱住手臂,长久后缓和过火气:“裁减的事,先从朕身边减起。”她带两分怒气地指向窗外:“光明宫内的灯柱,竟一人负责一根?这宫内几十根灯柱,光这就多少人?”
“宫内不许留尸位素餐之人!”花素律站起身,向外走去:“国安,朕给你时间。十月份前,宫内的账目朕要初见成效!年前若处理不好?”
她冷哼两声,回头指下国安:“朕也治你个失职之罪!”
国安赶忙跪下,对她的背影猛劲叩头:“是!奴才谨遵圣意!”
屋里已经看不见花素律的人影,只听她的声音从殿外不清晰地传来:“回秦艽的折子在桌上,拿上发回给他!”
国安伏在地上扯着喉咙喊:“是!”
*
“大娘,您这白菜怎么卖?”
饱经风霜日晒的肤色,身上蓝灰色粗麻衣裙,怀抱小孩坐在地摊后面的卖菜妇不耐烦地抬起头……
叫谁大娘呢?她今年还不到三十呢!
抬眼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穿身男人的天青色道袍,双手撑膝,俯身审视她摊位上的各样青菜。
她穿得甚好,织暗纹的罗锦、白玉的发冠、流金纱的黑帽子,唯独长相……像十几年没吃好饭、睡好觉般消瘦憔悴。
两只眼窝深陷下去,显得无神的双眼格外大,看起来有点骇人。
身边有名穿白曳撒的半大小子,十二三岁的样,对她点头弯腰,样子谦卑极了。
俩身高体壮的汉子跟在她身后,腰带上有拳头大的鎏金虎头扣,凶神恶煞地瞪眼睛。
卖菜妇下意识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些:“右边那摊一子三斤,左边一子五斤。左边那些也是好的,只是卖相差些。”
卖菜妇猜,这女人大抵是在那户权贵当丫鬟。
大俞虽准女人穿男装,但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才会穿。
且,谁家正经小姐会上街问怎么卖菜?还不带丫鬟,与几个男人同行?这不是不守妇道嘛!
卖菜妇想着,不动声色瞥了眼前的女人两眼,觉得她这做活的丫鬟太不正经点。
花素律不知道卖菜大娘内心戏这么多,她听见菜价,偏头对身边的小太监使个眼色。
小太监立刻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东西,打开毛笔盖子,舌头舔舔笔尖,落笔记在小册子上“民间白菜,一子三斤”。
花素律继续问卖菜妇:“大娘,一钱银子能买多少菜啊?”
卖菜妇对大娘的称呼非常不满,眼睛在她身上咕溜溜转两圈,心说谁家这么倒霉,请这么个傻丫头当丫鬟?
她干笑一声:“一钱银子,能把我这些菜全包下来了!”
粗糙糟烂,凹槽里布满灰的三张木板桌子上,摞有十几颗白菜、萝卜,还有什么蒜苗、韭菜、茄子、苋菜等等。
有些菜花素律都不认识。
过了晌午,这些菜被秋老虎烤得有些发蔫,一个个卖相都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