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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厄斯计划 第一章 不白之冤

寒蝉凄切,秋雨初歇,黄叶委地。

厦门靠近海滨的泥泞官道上,八辆松木钉就的粗陋囚车在萧瑟肃杀中辚辚行驶,逶迤向西。最前头囚车监禁的是名须发皆白的矍铄老翁,年逾六旬,慈眉善目,身著员外服色,头脸都被秋雨淋得湿透,手脚紧紧铐着沉重钢镣,蜷在囚车里动弹不得。后面囚车押的都是妇孺,或老或少,在寒风中缩成一团神情惊惶,不时发出哭泣悲鸣,与呜咽秋风融成一体。矍铄老翁身子随囚车上下起伏,双目紧闭充耳不闻,眼角不自禁渗出晶莹泪花。

押解囚车的是名二十上下的青年军官,身材瘦削,黄面微须,没精打采犹如痨病鬼,双眼却炯炯有神,开阖之间湛然生辉。青年军官骑着匹闽南地区不太常见的黄骠马,右手提了根粗长牛皮马鞭,随意晃来荡去,却不落在马臀上,任凭黄骠马信马由缰,得得前行。他双目微眯,把矍铄老翁的痛心神态瞧入眼里,眸中精光一闪,催马前行几步,靠近囚车笑嘻嘻道:“施员外,国姓爷只是恼恨施将军违令入府擅杀亲卫,算不得啥子大事,有兄弟伙帮忙求情,顶多禁闭些日子,消了气自然就能放出来,不会把施将军怎么样。施员外何苦硬要隐瞒,连累全家老小跟着受苦。”说话间马鞭有意无意向后甩了甩,官兵得他示意,嘴里大声喝斥,皮鞭乱挥噼啪连响,故意把囚车驶得颠簸起伏,哭泣悲鸣之声顿时大作,夹杂着哇哇的婴儿啼哭,在萧瑟秋风中尤其响亮。

矍铄老翁张开眼睛瞧了青年军官一眼,见神情和蔼不似作伪,艰难地活动了下身子,呼呼喘出几口粗气,嘶声道:“冯将军,老朽追随国姓爷来到厦门就杜门家居,从不过问军旅之事,不晓得犬子施琅如何得罪了国姓爷,累得冯将军连夜赶来捉拿。只是施琅从军后极少回家,老朽根本不晓得他躲到了哪里,要想隐瞒也无从说起,恳请冯将军念在往日情份,国姓爷面前帮忙多说些好话,饶了阖门老少的性命,老朽深感大德。”从钢镣中哗啦啦挣起身子,抱拳向青年军官拱了拱,眸里现出希冀光芒。

冯将军眯缝眼睛听矍铄老翁说完,半晌没有开口,似在判断言语真伪,过了好一会方才冷声道:“施大宣,施琅违令擅杀国姓爷亲卫曾德,晓得罪大难赦,一溜烟逃得不见踪影。你是施琅亲爹,必然晓得下落,国姓爷不找你要人还能去找哪个。晓事的乖乖说出施琅躲到哪里,国姓爷或许还能心慈饶过。否则施家老幼十多条性命,都断送在老爷子的一念之中。”

矍铄老翁施大宣见冯将军神情漠然,只顾追问施琅下落,晓得多说无用,惨笑数声,闭上双目不再说话,依旧狗一般蜷缩在冰冷囚车中间。

冯将军接连劝了几句,见施大宣“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面目狰狞陡现戾气,右腕微抖,懒洋洋吊在手上的牛皮马鞭猛地扬起,毒蛇般穿过囚车缝隙,重重抽中施大宣左颊,枯橘老皱面皮立时现出长长血痕,滴滴血珠从伤口不断渗出,沿着面颊慢慢滚落到墨绿团花员外袍服上,秋阳映照下触目惊心之极。

施大宣猝不及防惨声痛呼,凄利声音利箭般穿透萧瑟秋风远远传将开去,颔下白须疼得不住抖动,咬紧嘴唇不肯说出讨饶话语。

后面囚车关押的妇孺见状都放声痛哭,老爷员外嘈杂成一团。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受到惊吓,啼哭得愈发响亮。怀抱婴儿的黄衫少妇忙收住眼泪,轻哼泉州小调温言相呵,婴儿却只是尖利啼哭。蓦地一泡尿洒将出来,把黄衫少妇的裙衫下摆淋得湿透,紧紧粘在大腿上,隐约可见淡黄纱裙里面白腻肌肤细嫩粉滑。黄衫少妇羞得俏面通红,忙不迭伸手遮掩,好不狼狈。押解官兵在旁边笑嘻嘻瞧着,擅长马屁功夫的向冯将军高声赞好。

冯将军目现凶光冷焰逼人,牛皮马鞭稍收即放,左一鞭右一鞭用力抽打在施大宣身上,抽一鞭问一声,“说不说施琅躲在哪里?”施大宣起先还痛呼呻吟,过了会软瘫在囚车里动也不动,员外衫血迹斑斑鞭痕累累,双目紧闭仿佛死过去一般。冯将军生怕抽死不好交待,转头扫了眼后面囚车还在失声痛哭的妇孺,目光慢慢定在黄衫少妇怀抱的婴儿身上,冷哼一声松开牛皮马鞭,提手抖了抖马缰,催马走到最前头。

官道旁数十丈有间松木搭架、茅草铺盖的简陋茶棚,坐满了躲雨歇脚的茶客,大口喝着两文一碗的劣茶,纵声谈笑,甚是热闹。瞧见囚车内老弱妇孺哭泣悲号的凄惨模样,众茶客都停碗不喝,面上隐现不平,只是畏惧官兵众多,冯将军凶狠,谁也不敢高声。半晌之后,眼见囚车在官兵押解下渐行渐远,辚辚车声与萧瑟秋风融成一色,再也难以听闻。坐在茶棚门口一名粗手大脚,破烂布衫缠在腰间的赤膊络腮汉子终于忍受不住,向黄泥地重重呸了一口,愤然道:“施员外出了名的菩萨心肠,从来不干黑良心事,居然都让官兵逮了去,贼老天真他娘的瞎了狗眼。”

躲雨歇脚的都是附近打渔种地的苦哈哈,哪个没受过施善人恩惠,闻言纷纷附和。有的痛骂朝廷腐败,官兵胜匪;有的叹息善人难做,天道不公,乡音俚语骂个不休。虽然闽南土话生涩难懂,却也精彩纷呈,生生不息。赤膊络腮汉子指天捶地,唾沫横飞,贼老天乌龟王八蛋骂得尤其大声。邻桌坐着名四旬上下、身材高瘦的儒衫文士,藏青直裾洗得发白,袖角不引人注目处衬了块补丁,针脚粗陋,显是乡下蠢妇缝制。听众茶客越骂越是离谱,连无君无父的大逆言语都顺嘴骂了出来,儒衫文士的枯瘦面颊不禁现出不以为然,把手中的粗瓷茶碗往松木桌上重重一顿,捂嘴用力咳嗽几声,吸引众茶客目光都瞧向自己,伸出左手捻着颔下短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厦门虽然僻远也是大明朝廷治下。诸位不明国家大事,怎知官兵捕错了人,切不可胡言乱语,讪议朝政,招惹是非。”

儒衫文士说得半文不白,众茶客虽然听不太懂,却也晓得大概意思,认出儒衫文士是厦门出了名的穷酸周业,曾经当过私塾先生,不擅教学之道被主家辞了,因写得一手好字,吟得几首诗词,被官府聘用在衙门充当抄写书办,勉强混个温饱。他是衙门里的人,当然替官府说话,登时个个不悦起来。赤膊络腮汉子性格最为暴躁,头一个忍不住,茅草般的络腮胡须根根竖立,布满青筋的大手往松木桌上用力一拍,震得粗瓷茶碗叮当乱响,茶水溢出淌满桌面,跳起来晃着碗大拳头就想跟周进“理论”,却被同桌的中年茶客拦住。中年茶客年龄大些,心思也细,听出周业话里另有乾坤,忙拱了拱手,笑嘻嘻问道:“周相公在衙门办事,消息灵通,莫非施员外真地犯了事,才会被官兵抓捕?”

周进最喜别人恭维,听中年茶客称自己这未第童生为周相公,又见大家伙儿都默不作声注目自己,显是等着开口,心中不禁大乐。他早上到衙门抄写文书,从衙吏闲谈中偷听得些机密,本就心痒难搔,急着当众显摆,哪禁得住有心人故意撩拨。当下翘起二郎腿,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点头道:“王贤弟说得不错。施员外乐善好施,名重乡里,又向来杜门不出,清静自守,哪会真犯了朝廷法度,之所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都是因为生了逆子施琅。”

“逆子施琅”四字一出口,满茶棚的茶客人人变了面色,相互对视噤口不言,茶棚里静得针掉地都能听出声音。赤膊络腮汉子嘴巴张得老大,茶水滴到裤脚都不加理会,只顾瞪着铜铃大眼瞧住周进。虽然大家伙儿都是连名字都写不出来的乡野粗人,闲常讲古却都灌满了海霹雳施琅的英雄故事,晓得施琅是钦赐国姓爷,延平郡王郑成功最得力的心腹战将,能攻善守军纪严明,手下官兵行军作战从不敢烧杀掳掠,号称“施家军”,在军纪败坏兵来如篦的明末官兵中独树一帜,极得国姓爷信用。有一次国姓爷带兵出征,清将马得功乘虚渡海偷袭厦门,守将郑芝莞猝不及防,惊慌溃逃。施琅在家闲居,闻讯率领亲兵突击,杀死清兵无数,连清军主将马得功都差点被活捉,厦门失而复得。施琅自此威名大震,清军人人惧怕,争吵发誓就赌咒“如若说假话,让我出海碰着海霹雳”。连路旁乞丐提起施琅将军都要竖大拇指赞一声好,怎么居然成了“逆子施琅”?

赤膊络腮汉子愣怔了会儿,最先省过神来,瞪着铜铃大眼怒喝道:“周穷酸莫要乱放狗屁。哪个不晓得施琅将军忠义双全,是顶呱呱的英雄好汉,比混江龙李俊还要厉害几分,怎会成了——再敢胡言乱语放臭狗屁,小心俺老刘拳头不识人,揍出你的屎尿来!”混江龙李俊是水浒传里的水军统领,擅长水战,屡立战功,在梁山好汉中排名二十六,传说宋江招安后李俊知机,诈称中风辞官,率领阮小七、扈成、乐和等一帮弟兄扬帆出海,以南洋金鳌岛为基地,当上了暹罗国主,创出好大一番事业。赤膊络腮汉子闲常在茶馆听多了评书水浒,顺口说将出来。

周业见赤膊络腮汉子瞪着铜铃大眼,举起碗大拳头冲自己不住摇晃,须发皆张狰狞可怖,心里颇有些惧怕,忙放下二郎腿,讪笑道:“刘白条,君子动口不动手。”刘白条是赤膊络腮汉子刘顺的绰号,因与水浒中的浪里白条张顺同名,平日驾船捕鱼水性极是了得,就自取了这么个绰号,以示仰慕追随。周业转头向众茶客瞧了一圈,见面上均有不信之色,心中暗恼,伸出长长的尾指指甲理了理颔下短须,弹去粘在须上的茶渣,慢条斯理道:“读书人不发妄语。早上我到衙门办公,亲耳听见前来抄家的冯将军告诉知县刘大人,说逆贼施琅阴谋造反,奉国姓爷将令抓捕施大宣全家,如若反抗就地正法,焉能有假!”

国姓爷郑成功以厦门为基地抗清扶明,屡次击败清军,免了闽南百姓剃发易服之辱,在民间威望极高。听说是国姓爷下令拿人,众茶客虽然低声议论似信非信,却也不敢直斥其非。刘白条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捏得紧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怔怔地一言不发,络腮胡子都显得有些灰白起来。中年茶客王大哥毕竟心细,沉思半晌,摇头驳道:“周相公说得好没道理。施琅将军可是岳飞元帅转世,出了名的精忠报国,对国姓爷向来忠心耿耿,哪会阴谋造反作乱,周相公莫要红嘴白牙乱讲。”

王大哥这话深得人心,众茶客纷纷点头称是。周业见转了风向,枯瘦面颊不由涨得通红,把粗瓷茶碗用力顿在松木桌上,冷笑道:“我说施琅阴谋造反诸位不信,施员外满门都被官兵押解前行,可是大家伙儿亲眼所见,骑在马上挥鞭抽人的是国姓爷亲卫统领冯锡范将军。如果施琅不阴谋造反,国姓爷出了名的爱民如子,焉能让冯将军亲自领兵,把施员外阖门老幼绳捆索绑了去?”

这话驳得极有道理。众茶客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只听周业摇头叹息道:“本来我也不信施琅会造反。他是国姓爷的心腹爱将,年纪轻轻就手握重兵,发号施令,以后追随国姓爷驱除满清鞑虏光复了大明江山,还怕不官居一品,名垂青史。听冯将军说——”向左右一张,见众茶客目不转瞬听得极为入神,心中得意,伸手从盘中捡了粒茴香豆放入嘴里慢慢咀嚼,压低嗓音道:“施琅之所以造反,是自以为出生入死立下大功,怨恨国姓爷不让他领兵,恃骄倚宠,擅自闯入郡王府阴谋刺杀国姓爷。幸亏国姓爷有事外出不曾遇刺,施琅被亲卫曾德撞见嚷将起来,狗急跳墙一刀杀了曾德。亲卫闻讯包围捉拿,施琅连伤数人,造反不成仓皇逃走,至今踪迹不见,连累施员外阖门都被官兵抓捕。唉,真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周进边说边摇头唏嘘,子乎者也感慨不休。举兵造反是天大罪名,何况阴谋刺杀国姓爷,众茶客即使心里再同情施大宣,也不敢出声辩解。也有茶客心里疑惑,施琅将军出了名的知兵善战,怎会因为不让领兵就杀人造反,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只是这疑惑只能憋在肚里,万万不敢宣诸于口,免得被官兵听到惹祸上身,当成施琅同伙“请”到军营吃竹板炒肉。一时间茶棚内外寂若无声,众茶客都低头闷声喝茶,连刘白条也不再说话,双手捧起粗瓷茶碗只顾大口往嘴里灌着苦涩粗茶,络腮胡沾满晶莹茶珠,一滴滴掉落在黄泥地上。

沉闷之中,谁也没有留意一名坐在角落一声不出的黑脸茶客,往松木桌上放了四文铜钱,起身悄然离开。

黑脸茶客面孔粗糙宛若生铁,满腮都是浓密胡须,若是身材粗壮上几分,就是活脱脱的张翼德转世。他身著乡下渔夫惯穿的粗布灰衫,头戴遮阳斗笠,肩扛粗重船桨,脚上破烂草鞋沾满泥沙,似乎刚刚出海归来。闽南旧俗,渔夫航海归家都要带回船桨,以免被旁人窃取。黑脸茶客悄无声息离开茶棚,在官道上略一停留,迈步向东急走。这时雨后初晴,阳光透过浓重乌云缝隙洒将下来,映照得远近一片金黄,官道上三三两两走着些荷锄挑担的行人,都匆匆奔走各忙生计,无人理会黑脸茶客。偶有几名官差持着施琅画像拦截盘问,见黑脸茶客面目丑陋绝不类似,随意一瞥也即放行。

沿着官道走了三四里,前面谷地现出一处村落,稀稀疏疏三十来户人家,大多搭着茅棚木屋,四壁乌黑粗陋不堪,唯有东头村口矗着黑瓦白墙平房小院,鱼鳞瓦片重重叠叠绵垠起伏,虽然布满青苔颇有破败之相,在茅棚木屋间却也鹤立鸡群煞是宏伟。平房小院黑漆大门紧闭,交叉贴着官府封条,五六名缁衣捕快腰挎钢刀,凶眉厉目来回走动,不许闲人靠近。黑脸茶客拉下斗笠斜眼望去,见村落内家家关门闭户,静悄悄连狗吠鸡鸣都不曾听闻,屋影墙角隐隐绰绰有人影晃动,脚步不停顺着官道向前行走。走出二百余米,瞥视无人留意,忽地急步拐进村旁的田埂小路,躲躲闪闪潜踪蹑行,直到距离平房小院仅十多米,方才隐在株盘根错节的百年老樟后面,抬眼望向黑漆大门上的交叉封条,双手捏成拳头用力捶打胸膛,面现痛苦神色,喉头嗬嗬有声,发出类似受伤野兽的沉闷呜咽。

黑脸茶客正自悲苦难耐,身后忽地响起窸窣声,蓦地有人纵身扑将过来,抱住身子牢牢不放。黑脸茶客大吃一惊,转身挥拳就想打出,却听尖细声音低声叫道:“大公子莫要动手,我是施安。”

听到施安二字,黑脸茶客急忙缩手,低头望去,见抱住身子的是名十七八岁的清秀小厮,身穿粗布青衫,脸上乱七八糟涂满黑灰,被泪痕冲出两条雪白,目光亮晶晶盯住自己,眸里满是喜悦。黑脸茶客叹了口气,扭头望向平房小院,见缁衣捕快依旧来回走动巡视,没有察觉这边的异状。忙用手捂住施安嘴巴,低声道:“莫要讲话,先离开这里再说。”

施安霎了霎眼,等黑脸茶客松手,两人伏着身子一前一后沿着乡间小路向田野急走。奔了一阵,见远近都是白茫茫的芦荻随秋风摇摆,丝毫不见人踪,方才停住脚步。芦荻是江南草本植物,乡下人常采来编织作席,厦门岛内随处可见,是贫苦人家的谋利生息。黑脸茶客向施安招了招手,示意跟自己坐在道旁石头上,沉声问道:“施安,你怎么躲在那里,又怎地认出了我?”

黑脸茶客就是被官兵四处搜捕的“反贼”施琅,满嘴胡须面目丑陋,与平常的方面大额绝不肖似,自是为了瞒人耳目乔装改扮。施安是施府的家生仆人,自幼服侍施琅,两人从小一起上树捉鸟下河摸鱼,名为主仆情若兄弟,感情极其深厚。听到施琅问话,施安情不自禁哇地一声放声痛哭,眼泪鼻涕涂成了花猫脸,好一阵才用手背擦掉泪水,抽抽咽咽道:“大公子,今天一大早庄里来了大批官兵,把老爷夫人少奶奶还有春香施才他们全都逮去啦。我当时在地里拔青菜预备午饭,见势不妙躲了起来,幸得胡大叔田三婶他们帮忙遮掩,说我是胡大叔的小儿子,才得以瞒过官兵耳目。后来田三婶出去打听,说官兵凶得不得了,老管家施德只是稍微辩了几句,就被带队的将军当胸一剑刺死。官兵还运来好些囚车,把老爷夫人少奶奶都装进囚车押走,春香施才他们也被关进衙门,连看家护院的旺财都被宰了煮成肉汤。刚才大公子偷偷摸摸过来,我起先还认不出,听到声音才晓得是大公子。大公子,官兵说你阴谋造反,潜入郡王府企图刺杀国姓爷,是不是真的?”

施安向来饶舌,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施琅微觉头疼,想起年迈老父监禁在囚车里被冯锡范凶狠鞭打,又不禁心疼如割。他当时躲在茶棚里,眼睁睁瞧着施大宣被鞭打得死去活来却不敢动手。冯锡范自幼进入莆田南少林寺习武,内外兼修,号称闽南第一高手,功夫远在自己这个俗家弟子之上,之所以当众鞭打凌辱,自是为了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自己与冯锡范素来不睦,若脑子发热冲杀出去,冯锡范必定以假作真请吃刀削面,岂不是救人不成反被蛇咬。施琅思前想后心乱如麻,见施安睁大眼睛望住自己,叹了口气,问道:“施安,你相信大公子阴谋造反吗?”

施安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瞧大公子不会阴谋造反。胡大叔他们都说大公子是宋朝岳飞元帅转世投胎,专门辅佐国姓爷扶保大明江山。岳飞元帅宁愿风波亭绞死都不肯造反作乱,大公子自然也不会。”

施琅怔了一怔,想不到施安居然会说出如此道理,心里有些好笑,又微有暖意,点头道:“施安说得不错,施琅对国姓爷忠心耿耿,哪会阴谋造反作乱。我之所以潜入郡王府斩杀亲卫曾德,是为了救国姓爷性命。”

此言一出,施安登时呆住,怔怔望住施琅,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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