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中的手机响了很久,她想肯定是母亲打来的,或许是挽留,或许是让她回去。所以她一动不动,一直等到那一轮烟花放完,她才摸出手机看了看,是顾成殊。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去,又用力地深吸几口气,等确定自己发出的声音不再哽咽,才接通了电话:“顾先生,不好意思,刚刚在看烟花,有点吵。”
“嗯。”他似乎听出了她勉强掩饰的声音,顿了顿才问,“你回家了吗?”
“回家了……”她有点虚弱地应着。
他对于她的事情,了解得比她自己还透彻:“你妈妈把那个小房子卖掉了吧?”
“是……我刚刚吃完饭,正要回宋宋那里。她父母都各自再婚了,也没地方去。”
“也好。”他说着,却忽然话题一转,平淡地问,“今天有没有荒废学习?”
叶深深愣了一下,才摇头说:“没有,刚刚还在用手机学呢。”
“新年怎么说?”
叶深深诧异地下意识地回答:“Lenouvelan。”
“快乐怎么说?”
“Heureux。”
“新年快乐呢?”
叶深深的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但眼睛却涌出薄薄一层温热的水汽:“Joyeuxnouvelan。”
“嗯,Joyeuxnouvelan。”她听到他在那边轻轻地重复她的话。她将手机贴在耳边,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在绽放着大大小小烟花的夜空之下,听着他那边传来的鞭炮和烟花的声音。
他们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挂断。
叶深深轻轻呼吸着,也听着电话那一端轻轻的呼吸声。
她在心里想,顾先生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流言蜚语呢?
而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呢?
远隔着千山万水,两个人隔了半个中国,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一刻的孤单绝望呢?
所有的父母,在对付子女时,都是行动派。
才到正月初三,叶深深的相亲历程就开始了。
父母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将身边未婚的男青年一网打尽。从工友到七大姑八大姨,再到初中同学昔日邻居,“男的”“活的”就是仅有的要求。
“这算啥呀!我当年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了?因为我妈疯了!”店长常青青一听到“相亲”两个字就兴奋不已地分享自己的历程,“你们知道她想把我嫁出去,想到什么程度吗?她买菜的时候听卖菜的说村里有个男的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就在这个城市工作,我妈打听到那男的二十八岁未结婚后,就急不可耐地向人家要电话,催我去和这个有志向能拼搏的青年才俊见面!”
宋宋和程成在沙发上笑得滚成一团。
叶深深一边画着店里新款的设计图,一边咬牙说:“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去相亲的!”
然而,当天晚上,她坐在一家餐厅里,和一个男人开始相亲了。
因为妈妈哀求她的样子,让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终究没有告诉母亲自己要去法国的事情,怕她阻拦,更怕她在自己面前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所以为了安抚母亲,她选择暂时做一个乖乖女,听从她的安排,去应付那个陌生男人。
反正只是敷衍,何必让母亲多难过呢?
对方确实是个父母眼中的八十分女婿:“我平常下班了一般就回家,看会儿电视逛会儿论坛就上床睡觉。我爸身体不好,我妈特别辛苦,又要伺候我爸,又要把我拉扯大,我要找个孝敬我妈的女生。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有了儿媳妇伺候着就安逸了……”
叶深深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为什么要找儿媳妇伺候她呢?你现在下班回家,就可以帮你妈妈洗碗拖地干家务呀。”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反问:“男人怎么能干家务?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当然负责赚钱养家。”
“那我嫁给你之后,就得在家做家务,不能开店了?”
他更加不敢相信了:“你的店不是说很赚钱吗?不开太可惜了吧。不过反正你是在家开网店的嘛,那你可以一边开店一边收拾一下家里,洗衣做饭伺候老人什么的又不累……”
叶深深也是一脸迷惘:“按你这么说的话,那你妈妈洗衣做饭伺候家人也不累啊,为啥现在要娶个儿媳妇伺候呢?”
各种悖论,这个亲没有办法相下去了。
男的丢下一句“靠,没人要的货色还挺横”,起身就要走。
叶深深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反问:“没人要的货色是什么意思?”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就是你啊。我听说你以前是青鸟的员工,当路董男人的小三,结果被开除了。后来跟着路董那个男人跑到北京去,被包养了半年多,现在人家另有新欢你就被赶回来了,不过那男人给你挺多钱的,所以我来瞻仰一下是不是大美女,顺便看看那个店值不值得我接手。”
叶深深气得脸色都青了,厉声质问:“是谁这么污蔑我?”
“污蔑?你家就这么点熟人,早就传遍了,谁还不知道你底细啊?这么急着找人嫁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不会是要找接盘侠吧?”
叶深深只觉得一股灼热涌上脑门,她想也没想,一挥手就狠狠在那人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那男人捂着脸颊气急败坏,抓住她的手臂就将她推搡在椅子上,抡起手要打下去时,却被人在半路抓住了手腕,直接扭住往前一推。
力道并不大,却足够他趔趄着连退好几步,忙乱中他抬手拼命抓住身边经过的服务员,谁知用力太过,拉得服务员手中的盘子倾倒,上面一盆滚烫的鸽子汤直接从他脸上烫下去,沿着脖子一直灌了进去。
相亲男顿时被烫得嗷嗷叫,气急败坏地乱舞双手,揪住服务员勉强站起身,转身想要找那个推了他的人算账。
谁知抬头一看,面前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的男人比他高了足有一个头,看也不看他,只过去将叶深深扶起来,问:“没事吧?”
叶深深揉着自己在椅背上撞到的肩膀,抬头看他,嘴唇颤抖,却只轻轻说了一声:“顾先生……”
顾成殊凝视着叶深深苍白萎败的面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灼热。他想要现在就拉住她的手,带着她立即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些污浊的人,永生永世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叶深深见他抓过相亲男的那只手还嫌恶地虚悬着,便从旁边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顾成殊接过来,皱着眉擦了擦手。
地上那个相亲男见对方身材比自己高大这么多,自己打架没有胜算,便捂着脸装腔作势地大声呻吟,哭喊着:“烫死人了!哪个混蛋烫我!”
后面领班过来,一看大过年的这种混乱场面,不由得痛苦不已。
摔了汤的服务员气得恨不得在他身上踹两脚:“我好好在这里走,还不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是那个人推我的!你们赶紧抓住他,找他算账!”相亲男觉得脸上脖子上被烫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便干脆躺在了地上,继续大喊,“我要报警,报警!”
顾成殊看着那个赖在地上的相亲男,伸手取出钱包。
叶深深按住他的手,冷冷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说:“顾先生,鸽子汤我们可以赔。”
言外之意,其他的她不会管。
领班照价拿了鸽子汤与盘碗的钱,相亲男还赖在地上,故意大声呻吟:“我被烫伤了!我要求去医院检查!”
“只是脸皮上有点红而已!”那个摔了汤的倒霉服务员见有人帮他赔偿汤碗,对叶深深与顾成殊自然就产生了好感,对赖在地下的男人更加厌恶,“而且明明是你摔倒后朝我撞上来,我才没保住手中的汤!这么大地方你什么地方不好撞偏偏撞我身上?我们还没要你赔钱呢!”
酒店的工作人员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唾弃他。周围的食客也都看着他指指点点,议论他要当众打人家女孩子,结果被人见义勇为推开,如今还妄图碰瓷儿的无赖行径。
眼看一场混乱,顾成殊也不想再管这些纠纷,拉住叶深深的手,带着她走出了这家店。
街上的风吹过来,有点寒意。所以叶深深任由他牵着自己,这样,好歹他高大的身躯可以帮自己阻拦一下带着冰雪的风,他宽厚的掌心能让自己得到一点点暖意。
“我回来处理一点事情,去店里查看情况时,听宋宋说你在这边相亲。”他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
然而叶深深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是跟着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不管他怎么来的,不管自己怎么走的,只要他带着自己往前走,就算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也能很安心。
而他停了下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满街的灯笼,年味尚未散尽的街道,说:“我们走吧。”
叶深深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我们,走?”
“是啊,现在,立刻,收拾好东西去法国,对你学语言也有帮助。”他尽量轻松地说。
叶深深沉默着,许久,才点点头,说:“走吧,我以后,永远永远不想回来了。”
顾成殊低头看她,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说:“为什么不回来?你一定得回来。衣锦夜行有什么意思?总有一天,让那些看轻你的人都看一看你将来骄傲的样子,才算扬眉吐气。”
叶深深看着他脸上锋锐的傲气,压抑的心口也仿佛被锋利的薄刃劈开一般,豁然明朗起来。
“含血喷人的路微、散播流言的闲人……他们要是发现你就此消失,狼狈不堪地从他们鄙夷的目光和喷溅的口水中逃离,再也不敢出现,那才叫称心如意。”他凝视着她,坚定不移地说道,“而你,唯一对付他们的办法,只有以自己的实力和成就狠狠还击,让他们彻底了解到,你与他们之间的区别。”
她咬住下唇,点点头,强抑住心口狂涌的血潮,说:“是,我会回来的。”
到那个时候——
她将自己的目光转向旁边,青鸟在本市的旗舰店内,新春大卖的人潮正在汹涌——
路微,你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