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顾成殊与叶深深走出了她的视线,路微才如梦初醒,她猛地拉开拉链,将包中的电话拿出来,按下了号码。
在机场外的药房里买了药,热心的药房阿姨跟叶深深说:“天气热,就别包扎了,自己回家多涂涂药就好。”
谢了阿姨,叶深深跟着顾成殊走出药房,她看着前面的顾成殊,狼狈地欲言又止:“那……那个……”
顾成殊侧头看了她一眼。
叶深深咬着下唇,埋着头:“就是……我想说,你的航班会不会延误了?”
“不会,行程取消了。”他淡淡说。
“哦……那好巧。”叶深深想露出点儿表情,可又扯不动肌肉,那张脸十分难看。
顾成殊也不看她,只随口道:“是很巧,我本来以为你会选择一辈子自生自灭的,所以想到米兰见一见某个即将被Element.c淘汰掉的设计师。”
说到Element.c淘汰的设计师,叶深深恍惚想起上次在夜市遇见的沈暨说过的话,他说那个与Element.c风格格格不入的新设计师,恐怕待不了多久——看来已经是业内公认了。
“其实他不是我心中的最佳人选,只是因为你拒绝了我,而我又不想浪费我的策划,所以准备找一位设计师,继续我曾经在你身上设想过的计划,碰碰运气。”顾成殊微仰头看着天空,缓缓说道,“但我听到了你对路微说的话。我觉得,或许我不需要去米兰了。”
叶深深不解其意,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他却又不继续说下去,只转了话题,问:“还不赶快擦药吗?”
叶深深“哦”了一声,赶紧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曲起膝盖给自己清洗伤口。
膝盖一曲,她恍然想到裙子会露底,又赶紧放下了,狼狈地弯下腰往膝盖上倒药水。
顾成殊接过她手中的药水,蹲了下来。
叶深深有点儿紧张,不太明白状况。
他用双氧水将她的伤口清洗过,叶深深的膝盖痛得一缩,他抬手按在她的裙子上,抬头看她:“连这么点儿痛都承受不住的人,还敢当着这么多人发誓要打倒路微?我是该说你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是无知无畏?”
他嘲讽的口气刺痛了叶深深,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膝盖紧紧并拢,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别扭地放在腿上。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中学时的外号,被宋宋和孔雀知道后嘲笑了好久——软绵绵。因为她一直都闷声不响,软软的,怯弱的,低头走路,抿嘴微笑,连大声说话都不太敢。
可她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当缝纫女工的母亲,没有钱也没有背景,没人撑腰也没人疼惜。直到结识了宋宋和孔雀,在性格火爆的宋宋和强韧的孔雀的带领下,她才慢慢摆脱了自卑孤僻的个性,可以正常地和别人交流交往。
或许自己这样的性格,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和路微对抗吧。
若不是被打压得太惨,她又怎么可能跑过来当众控诉?
叶深深低垂着头,用力地握紧双拳,散落的头发半遮半掩着她的面颊,投下淡淡的阴影。
顾成殊抬眼看见她眼中的水汽,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他微微皱眉,似乎也有点懊悔自己刚刚的语气。但他并不道歉,只用棉签蘸了碘酒,在她的伤口上轻轻涂抹开来。
已近黄昏的夏日,夕阳是一种迷幻般的金紫色,照在顾成殊专注低垂的面容上。叶深深看见了他覆盖住眼睛的浓长睫毛,也看见了他紧抿的薄唇。
叶深深记得自己好像在书上看过,说睫毛长的人行事专断,薄唇的人冷漠无情。这都是不好的,可偏偏在此时的夕阳下,却显得那么动人。
在一瞬间叶深深忽然心旌摇曳,无法自已。
不管怎么样吧,叶深深平生第一刻,觉得自己像个公主,值得人温柔呵护。
接顾成殊的司机很快到来。
顾成殊让叶深深跟自己上车,先送她回家。
路灯已经陆续亮起,一盏一盏流逝在车窗外的夜空之中,就像一条条明亮的光线长长拖过去。
顾成殊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回头看着叶深深,问:“你准备如何实现对路微发下的誓言?”
叶深深愣了愣,不知所措:“我……我还在想。”
他的唇角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喔?”
叶深深羞愧难当,又情绪低落,只埋头坐在车上,一动不动。
见她神情灰暗,顾成殊又问:“去方圣杰工作室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听说你的设计图很受好评?”
叶深深嗫嚅着,竭力忍住自己的眼泪。真奇怪,刚刚无人帮助时,她只知道愤怒,可现在有人来问询,她却觉得眼中湿热,眼泪怎么都忍不住。
她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颤声说:“不……路微赢了。”
“嗯。”他端详着她的神情,云淡风轻地说,“那件黑色的真丝衬衫,确实设计得不错。但你后来那件白色的短裙,也是受到了评审组的一致赞誉——我还以为,你有希望的。”
“我的样衣是0分。”她咬着牙,终于从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怎么回事?”顾成殊皱起眉,立即问。
“我不知道。”她依然捂着眼睛,可颤抖的双唇还是出卖了她,让他清晰地看见她的悲恸怨愤与无助,“我的样衣没有问题,送过去的路上也没有出问题,唯一的可能……是评审组的人,为了路微……给了我这个分数……”
“不可能。”顾成殊直接下了断语,否定了她的说法,“我认识评审组的负责人,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叶深深听着他坚决的口吻,只觉得一种无力感涌了上来:“可是,从始至终都在我眼皮底下做好的样衣,怎么会出问题?我抱在怀里送过去的样衣,怎么会出问题?就算我的样衣做得不好……那也不至于成为废衣,一分都得不到!”
顾成殊皱一皱眉,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暨的电话,劈头就问:“方圣杰工作室的复试人选是谁?”
“是路微。”沈暨的声音缓慢,有点儿无奈,“叶深深送过来的是废衣,评审组的人一致给出了0分。”
顾成殊也不问衣服的问题出在哪里,只反问:“那件衣服现在在哪里?”
沈暨思索了一下,说:“好几位评审都是设计学院的教授,学校就在旁边。废掉的衣服我想应该是他们拿去丢掉了。”
“丢了?”顾成殊皱眉。
“是啊,像服装设计这样的,每天都要出一堆废衣,我想可能会集中在一起丢弃吧。”
顾成殊不再问他,只转头问叶深深:“你们学校的废旧衣服一般丢在哪里?”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说:“综合楼地下室仓库。”
顾成殊看了看时间,对司机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开车。”
顾成殊带着叶深深来到学校门口,幸好守门的几位老伯记忆力不错,还记得叶深深,放他们进去了,又在后面喊:“快7点了,记得早点儿出来啊!”
“好的!”叶深深感激地朝他喊。
顾成殊跟着叶深深往综合楼走去,她的膝盖受了伤,一瘸一拐的,再加上穿的还是拖鞋,那姿态,那行动,简直不堪入目。
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让顾成殊终于开口说:“怎么每一次见面你都这么狼狈。”
叶深深埋着头往前走,悲愤交加。
第一次被他的车子撞;第二次被赶出路微家;第三次在车库前堵他的车,第四次……就是这次了,摔成这样。可——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她会这么惨,很多时候,都是拜他所赐。
然而,好歹这个人现在是带着她去找她的东西,是在帮她,所以她也只好忍住回嘴的冲动,继续做那个软绵绵的叶深深,一声不吭。
综合楼的保安是个胡子大叔,听说她来找自己误丢的衣服,顿时同情地看着她:“哎呀,这事儿你看……今天确实有个教授过来了,好像扔了个扁盒子。结果他发现地下室都被衣服塞满了,就把管仓库的老刘训了一顿,让他把里面好好清一清。所以,就在你们来之前半小时,老刘刚刚找了辆大卡,衣服全都拉走,一件没剩了!”
叶深深顿时呆住了,绝望地问:“拉到……哪儿去了?”
“这个我还不知道,我帮你问问。”大叔十分热心,打了个电话之后,跟他们说,“没办法了,已经拉到城西废旧物品集中处理中心去了,卡车都回来了。”
走出学校时整个城市的灯都已经点亮,明亮的光线交织在他们面前,几乎迷失了所有方向。
叶深深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顾成殊走到外面的车子边。
顾成殊示意她上车,然后发动了车子,向着前方开去。
叶深深捂着自己受伤的膝盖许久,才忽然醒悟过来,愕然说:“我家……我家在反方向……”
“不去你家。”说着,他将车子停了下来,趁着前方红灯,在导航上输入目的地,“垃圾堆也好,处理场也好,我们把那件衣服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