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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璧玉璧人

崇真是个妙人。

李奴月打心底里这样觉得,爱屋及乌,他现在瞧着与他性格甚为相似的张玄漓也顺心顺意顺眼了许多。

“咻――”

破风声。

盛满清酒的紫砂酒杯穿过月光,骤然飞到崇真的眼前。

崇真左手抚琴,右手接酒,酒杯稳稳落在木琴上。

一曲终了,湘妃泪尽。

落在院子里的月光如雪如霜,李奴月负手而立,与崇真相对而视。

崇真将酒杯打回李奴月的手里,轻道:“佛门中人须戒饮酒。”

李奴月笑道:“可你师父却还曾与李白对饮呢,你当不拘小节!”

“师父参禅见如来,如来自在,小僧境界不够,不能比的。”

崇真边说着就飘下了地。

“阿弥陀佛!”

三人与他见礼。

忽此时,又一小僧从禅房那边赶来,呼喊道:“师兄,师父命我们前去修晚课啦!”

李奴月寻声张望去,不曾想来人竟又是与自己大大地相熟。

“是你!?”

“是你?!”

两人一见面便低声惊呼,那小僧更赶忙搂过李奴月,轻道:“兄台你为何会在寺里?”

李奴月先惊后笑,答非所问:“本小爷看走了眼,不成想摘月楼头的痴情小哥竟是个秃头和尚!”

“噤声噤声!”小僧闻言大惊,赶忙捂住李奴月的嘴,轻道:“此事日后再与兄台解释,今日帮小僧遮掩遮掩,好处自有千千万。对了,也莫要忘了与我说说锦瑟姑娘的好处!”

不等李奴月答应,小僧便回头与张玄漓和春秋笑着招呼道:“小僧崇妙,见过师兄师姐!”

张玄漓只是微微颔首致意,而春秋见了崇妙却甚是喜欢,直接动手将崇妙拉过去坐在了自己身旁,引得崇妙阵阵脸红。

“你这小沙弥居然就是鉴真师父的小徒儿?不曾想竟是这样一个俊俏的可人儿。”春秋捏了捏崇妙红扑扑的脸颊。

春秋身上阵阵芳香扑鼻而来,崇妙心跳忽地便急促起来,他赶忙默念着定心咒,可浑身依旧局促不安。

“夜已深了,诸位还不就寝?”崇真来打圆场,微笑问道。

李奴月忙抢道:“夜里脑袋最是清明,早早睡觉岂不是浪费了。”

崇真笑道:“世人千万,总归千差万别,有人夜难眠,有人梦难觉,小僧师兄弟二人当归矣。”

崇妙终于如释重负从春秋身旁逃了出来,躲在崇真身后。

“诸君明日再会。”

崇真领着崇妙离去。

待崇真逐渐走远,李奴月才轻声叹道:“可惜了,还想探探口风,问一问这刺青和玉玺的事儿呢。”

“哼哼。”春秋哂笑道:“崇真他是怎样精明的人物,你想做什么他岂能不知。倒是怪了,你是如何认得那崇妙小和尚的?”

李奴月笑答:“这便不用姐姐您操心了。”

“哼!贼娃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春秋嗔骂道。

李奴月摇摇头,与张玄漓一同遥遥看着崇真离去的背影。

冷月如钩,皎皎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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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渐醉,夜更深。

春秋与张玄漓在崇真离去后兴致缺缺,早早便回房去睡了,唯有李奴月不舍得美酒,独自留下来举杯对影成三人。这几日来的烦心事儿多了,李奴月便更不愿意清醒着,他借着酒力一跃上檐角,横卧在房檐屋瓦之上,仰看晴空朗月繁星,一股清净之感油然而生。

忽而凉风乍起,悠悠竟吹来一阵琵琶声,这琵琶忽而百转千回,肝肠寸断,忽而又铮铮高亢,荡气回肠,可无论如何听来都全不似素日所闻莺莺燕燕那般曲调。这琵琶声令李奴月霎时间神清气爽,他一个筋斗翻起身来举目四望,直想要瞧瞧弹奏之人,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从檐上飞走,直奔向琵琶声处去了。

待他脚步落定,再回头望去,倒还并未惊动什么人,心下稍安。此时距离近了,那琵琶声入耳更为激荡心神,李奴月更迫不及待想见见弹奏之人,便缘墙而过,张望院内。

一眼过去,只见院内一众人围坐在石桌旁,桌上一位绝美少女脚踩木屐,怀抱琵琶,翩然而舞。

少女琵琶环扣,舞步急踏,一身白衣白绸玉带玉缎,如烟如霞似雾似霭,销魂月下如一璧人儿。而她舞姿步态娉婷婀娜,又与琵琶声相和,静时似林间麋鹿安然无恙,动时又似广寒仙子翥凤翔鸾,抚琴顾盼之间,是人间不得见的胜景绝色。

李奴月借着月色细细品来,心头暗自思忖,若与春秋姐姐的妩媚绝艳相比,眼前少女却又是另一种清雅淡秀的风情,前者或可说是一弯隐于云间撩人心弦的残月,后者则可说是一轮高悬中天清亮明透的圆月。

就在这心神恍惚之际,院墙内众人似是已发觉有外人潜匿,一时聒噪起来,纷纷起身观望,全神警惕着,琵琶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李奴月见状稍惊,矮下身子,不敢再看。

片刻,只听院墙内一人用夹生的汉话喊道:“墙外朋友不必躲藏,进来便是!”

李奴月听那人言语坦荡,更自觉羞愧无礼,于是心下还未加思量,便大大方方推门而入。

“汝乃何人,来此为何?”说话那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可是身形硕大,面目英朗,于众人之间若鹤立鸡群。他一见李奴月大方步入院门,便伸手拦下了欲图拥上的众人,独自来问。

李奴月也坦然起来,朗声道:“山门闲客,遥闻妙音。心向往之,来此览胜。”

那人闻言当即便伸手做请状,言道:“君请!吾等东瀛渺渺之音,能得君之赞赏,幸甚!”

李奴月闻言愣了愣,心道一声难怪,这人汉话生涩,原是东瀛岛国之人。随即便与之说起大概,互通名姓,那人自称橘杀罗生,出自东瀛贵族橘氏,乃是此次接引鉴真和尚东渡的这一众遣唐使之领使。

另外那一众人见状,也略收拾了戒备之心,一同回到石桌旁席地围坐。而那少女似是怯生,见李奴月瞧着自己顿时颊生红霞,面露羞涩。

橘杀罗生随即用东瀛话对少女讲了一句,似是劝慰,少女便恳切地点了点头,收起羞态,又认真地开始弹奏。

还是李奴月先前听的那曲,不过琵琶声由高亢铮亮渐转苍凉慷慨,哪像眼前一少女所奏。少女也和曲而歌,歌声似她的人一般干净明澈,如鸣佩环,亦如莺啼燕啭,叫人听来只觉得悦耳。歌词是东瀛语,李奴月虽听其不懂,但其中意气与唐人诗中边塞羁旅、征人壮志甚为相似。

半晌曲尽,众人沉于琵琶声中,余音虽止,意犹未尽。李奴月率先直起身来鼓掌,可再望向他人时,竟是个个面露义愤之色。

“诸位何故如此……”李奴月不解,出言问道。

“诸兄高义!”那少女此刻却一反平常娇羞之态,也用着蹩脚汉语抢言道:“诸位兄长报国舍家,丢妻弃子,远渡重洋来到大唐,不知历尽多少苦难,虽则如此,犹是无怨,此等大义,令人钦佩。”

李奴月闻言恍悟,又为少女一席话所动,东瀛虽小国,其人此等报国意气还是不免令他刮目相看。

李奴月随即又向少女一笑,朗声道:“姑娘只是夸赞诸位兄长之大义,岂非忘了你自己也是远渡而来?依我看来,你以女子之身行男儿之事,巾帼不让须眉才是令人佩服。”

少女一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有感而发竟对面前这少年脱口而言,顿时双颊绯红,低着头支吾道:“奴家一路颇受兄长照顾,不曾吃苦,与他们比不得……”

少女虽如是说,可橘杀罗生却突然说道:“不必自谦,李君所言亦是吾等所想,这里众人无一不钦佩敬服于你!”

旁人此时也同声附和,少女心怀感动,向众人莞尔一笑,又深深一揖。

橘杀罗生也与李奴月相视一笑,随即他又起身与少女耳语,少女不知听闻什么,皓齿微咬红唇,竟埋着头走到了李奴月跟前。

李奴月见状方寸大乱,也不敢多言,只定定瞧着少女。

少女则向他施礼道:“奴家橘十六夜,见过公子。”

“橘十六夜……”李奴月喃喃一念又略略一惊,指着橘杀罗生问道:“如此说来,你与杀罗生兄弟乃是同出一族了?”

“他是奴家族兄。”橘十六夜低着头轻声回道。

“原来如此。”李奴月此时也终于回神过来,笑道:“十六夜,是为由圆转缺之月,月无常圆,人无常盛,当自持之。妙极!妙极!”

十六夜微微一怔,随即抬头明媚一笑:“公子这番解释奴家听懂了,多谢公子夸赞!”

李奴月摆摆手道:“你我皆与月儿有缘,还指望看在月儿的份上,我们能做个朋友。不才李奴月,有礼了!”说罢,李奴月便朝十六夜作了一揖。

十六夜回礼道:“奴家之幸。”

李奴月再一望院内众人,值此良宵他虽想再与十六夜多待些时刻,可今夜时机实在不太合适,无奈只得告辞道:“时辰不早了,在下扰了诸位清静,还望勿怪。十六夜姑娘,今夜多有不便,希望下回再见,还能有幸欣赏到你的歌舞,告辞了!”

十六夜微微颔首。

李奴月又向橘杀罗生遥遥致礼,这才离去,此刻他已一扫早前郁闷,心怀大畅,一路轻快回至厢房,倒头便是酩酊酣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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