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站在这其中一栋楼的楼顶上，很悲观的想，我什么时候才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曾经，我站在这里，意气风发，对自己说，这个城市，必将留下我的印记，必将在百千年后还有我的传说。”
“曾经，我又一次站在这里，看着万家灯火，问自己，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这座城市对我来说还有什么值得留念？”
齐格将小青搂在怀里，喃喃的说。
他们这时站在城市的南端的一个山顶上，这里，也可以俯瞰大半个F市。外环公路上流淌的车灯，像一串滚落的珍珠，在他们脚下洒落。
小青只是倾听。她的双手握在齐格的手里，很暖和。
“其实，现在想来，原来追求的、得意的、痛苦的、绝望的东西，只不过人生中的一道道涟漪。它载不动自我，也载不动人生。人生才是漂浮于水面上的大船。那些涟漪顶多稍微阻止人生这艘船继续前行，或者只是稍微推动人生这艘船继续前行。这艘船前行的动力，还是人本身。”齐格继续说道。
小青将自己的头紧紧贴在齐格的脸上。
“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也一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继续向前。很多时候，只是凭着惯性往前走。我越来越没有了动力，前面的路，也越来越多分叉。这么多年来，我忘了很多事，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存在。”齐格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格格……”小青努力的转过身，紧紧抱着齐格。
“这前段时间写了很多所谓的诗，现在想来，大多都是一些黑色的意向，黑色的场景。没有亮色。我自己就像一头失群的受了伤的苍狼，独自一人在黑夜中爬行。”齐格将小青稍稍的推开，看着她的眼睛，“我那段时间里放浪形骸，有过好几个女人，总试图在她们身上找到热情、找到希望。但是我都失望了。对不起……”
“今后还会吗？”小青眼里有着一丝晦涩。但在黑夜的星空下，齐格看不见。不过，齐格能够感觉到小青身上那轻微的颤抖。
“你是一座灯塔，你是一堆篝火。其他的，都不过是萤火虫。”齐格感觉自己的心很痛。
“我答应你。不管你离家多远，不管有多黑暗，不管有多大的风雨，我这座灯塔，永远为你亮着。”小青轻轻的靠向齐格。
“前面的路，风很大，雨也很大，泥泞难行。你想过吗？”齐格问。
“想过。我和你一样，一直在寻找希望，一直在寻找出口。和你差不多的感受，就像自己被关进一个暗室里，看不见光明。你知道吗，那句话给了我希望。你说：任何进步都伴随着痛苦。任何选择都伴随着无奈。所以，我不会在害怕痛苦，也不会再害怕无奈。”
“你很倔。”齐格说。
“你也很倔。”小青回应道。
山顶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城市的灯光，却逐渐变得暗淡。那一刻，齐格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棵树，那棵树在夜色的笼罩下，站成了永恒。他好希望自己和小青变成那棵树，长在这苍穹下，长成永恒。
“怎么了？”感觉到齐格气息的变化，小青问道。
“我想起了神农架。”齐格说。
“呵呵，那个时候就想逃跑。结果还是被我揪住了。”小青莞尔一笑。齐格那天匆忙逃跑时，她正站在窗帘后。
“你怎么知道我在逃跑？”齐格奇怪的问道。
“你一直假装没有看我们这边，却总是在低头的时候忍不住看向我们的方向。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却并没有接听手机。这些都表示你并不是有急事离开。还有就是，路过我们窗下的时候，减速抬头看了我们房间的窗户一眼。”
“小福尔摩斯啊。”齐格叹道，“为什么那么注意我？”
“我看得出你眼睛里的忧郁，却刻意表现出开朗和张扬。你好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经常不经意间一句话刺破画皮露出事物的本来面目。总觉得，你是一座压抑很久的火山。我当时有种想法，你这座火山爆发，可能冲破我的那座黑屋。事实证明，我没看错。”
“我宁愿不爆发，宁愿一直压抑着，只为你提供热量。”
“我就变成一棵树，守着你这座山。”
齐格哽着嗓子，说不出话。
却在这时，电话响了。齐格掏出电话一看来电，是老大的。
“齐总，回来没有？”老大的声音很温和。
齐格脑子里飞速旋转，最终还是答道：“老大啊，你好！我在F市。”
老大说：“太好了。现在方便吗？能不能坐坐？”
齐格看着小青，见小青一脸平静，稍作思索，说道：“好！你定个地方吧，我半个小时候到。”
“那行。就在我家周围吧。我到了地方给你定位。”
“行。我尽快。”齐格挂断电话。他要与小青商量一下。
“没事的，你有事就先做事，不要事事都太在意我。”小青看到齐格征询的目光，说道。
“对不起！天这么晚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齐格自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不用，我就与你一道去吧，我不说话，看着你就好。也想多了解你一些。”小青道。
来到老大所在的茶楼，他正闭着眼沉思。
“老大，风采依旧啊。”齐格失去了对他往常的尊敬，语气中略带戏谑。
老大坐直身子，看着齐格挽着的小青，问道：“这是弟妹？”
齐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楚青。青青，这是我一直的老大。”
小青笑着点点头：“老大好。”
落座后，老大打趣了齐格一番。小青只是微笑着，也不回话。
见齐格兴致不是很高，老大终于正色起来道：“我们项目，在你看了，最大的问题在什么地方？你现在不必对我有什么隐瞒，实话实说。”
“问题主要还是我们自己的思路有问题。”齐格卡了一眼老大，决定将自己心里话讲出来，“或者说，是你的问题。”
“我这段时间也在反思，发现我确实犯了很多错。”老大说。
齐格为他斟满茶水，说：“其实就一个错。”
“哦？”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一点本来没错。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却很容易犯一个错：那就是分辨不出什么人才是专业的？专业的人会不会只做专业的事？”齐格不想说得太明确。但凭着老大的阅历和智商，应该完全明白的。
老大沉默了。他抽出一支烟，正准备点燃，又停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齐格。
“我们总说，一切工作都是围绕营销展开的。但是，这项目中，营销部的意见根本没有得到尊重和重视。总是被一些借口打乱了计划。举个例子，从拿地到开盘，我们用了多少时间？一年半！那些专业的公司需要多长时间？半年！而我们最初的计划，是从拿地到开盘，最多九个月时间。整整拖了一半的周期。”
齐格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然后，我们原计划中的体验区，不经过营销部同意便大幅缩减，从四千多平米，缩小到现在不足一千平米，而且设计和工艺都极为落后。根本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在客户心目中留下了负面的印象。当然，这其中我也有责任，那一个多月时间我不在岗位。”
老大看着齐格，手中的香烟燃了一大截。
“我一直告诫：这个项目的目标必须是一个终极改善型住宅项目。也就是说，在各个方面，都要做到极致。因为地段决定了绝对不可能面对大量的首次置业者。距离主城区十来公里，在四五线城市，这个距离本身就蕴藏巨大的风险。可是，我们的人，从上到下，都还是以城市公寓地产的理念做这个项目。”
齐格打住话头。他不想说了。有些事情，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小青在旁边看齐格的脸色不大对，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齐格回头看看她，笑了笑，迅速平静下来。
老大沉思了一会，说道：“现在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迅速的出货？你也知道，公司目前的资金有些困难。”
“是不是有人建议降低销售价格？”齐格直接问道。
“是的，现在杨董包括夏总还有何总他们都在建议，降低销售价格，尽快回笼资金。”
齐格冷笑道：“按照他们的想法实施的话，可能能卖出一部分。但是，可能的结果还有一个：退房的有很大一部分。而且，项目的声誉将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就我所知，目前的销售合同最多就是备案，按揭都还没有签吧？”
老大又沉默了。齐格明白了，他的话其实没有用。他的意见，在老大看来，远水救不了近火。
“融资压力那么大吗？”齐格问。
“总能想到办法的。融资还不是最难的。只是再融资的方案公司的其他股东不同意。”老大说。
齐格不说话了。
这个项目，位于城区外的一座山腰台地上，俯瞰长江和整个城区，周围森林植被茂盛，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居家胜地。他们接手之前，是一家浙江的小开发商，以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得到这块地，然而却在规划上设计为高层，其容积率达到了3。因此，在前期预售的时候便遭遇了滑铁卢。
老大接手时，齐格便始终坚持做别墅和多层洋房产品，不做高层。当时市场上尚没有同类产品供应，这在齐格看来是一个市场空白。但他也拿不准，面对城市化率不到百分之三十的这个市场，究竟会在多长时间内会吸引更多的开发商进入。小心起见，项目一开始便必须尽全力，按照他的话说是打造三个“标”，即当地洋房最高建筑标准、当地最佳生活标杆、当地富裕人群生活区标签。老大同意了，当时的董事会也同意了。可是，在过程中，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逐渐的偏离了最初的计划。
齐格知道，这是思维惯性。因为，董事们都没有做过同类型项目。当时，也没有同质竞争，以至于在开发过程中，控制成本便成了他们的一个重要目标。然而，今年年初，碧桂园、恒大等大型开发企业不约而同的进入这个市场，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开工建设，然后三四个月的时间便顺利开盘。齐格他们本来占据先机的，却变成了后发。品牌影响力、质量、体验感与几个大品牌相比，相差简直不以道里计。
“齐总，谢谢你这一年多时间付出的努力。”老大放下茶杯，说道，“这项目当初要不是那么轻率的盘下，也不至于如今这样子。”
齐格知道，这是谈话要结束了。然而，他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大，当初的决策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执行。当初的定位也没有错，只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但是，项目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着眼于长远，舍弃一些短期的利益，甚至舍弃一部分预期收益，将品质的概念成为项目的符号，还是很有希望的。”
“谢谢！我会好好的思考你的建议。”老大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齐格坐直身体，说道：“我明天就要和青青出去旅游。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今天就暂时告别了。你自己也早点休息。”
然后站起身，为小青披上外套。
老大也站起来，微笑的看着齐格，等齐格转身过来的时候，他伸出手，和两人握手道别。这是他的一种涵养。任何时候，他都会起身相送。
走出室外，小青低声说道：“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你的意见。”
齐格笑道：“我知道他很难听进去。我估计我说话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快速销售。”